
归鱼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只有在长得让人困顿的冬日你才会突然出现像是一袭暖风裹挟着香气从窗棂里钻进来,抱住我,说,我来了。
那一年,我聋了,我从一处安静里逃到另一处安静里,逃不开的无声,好可怕。
你从江南来,擎一枝梅花,风姿绰约,和你比起来,我像不起眼的灰尘。
你不说话,不看我,只是微笑,眼睛里流淌出的温柔聚成一泓悠然的清泉,我只是傻着眼,任由那清泉流进我心里,汇成一窝小小的湖。
那天的月亮好圆,我们站在月亭上,不断地伸长手臂,去触摸那莹亮的光辉。
你在总是在说: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想,月亮一定也听不见,可是我也学着你的样子张大嘴巴无声地说: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突然觉得,孤单开始远离我。
每天晚上都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你说,我听,你给我讲那个和你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孩,说,他在江南等着你。
我那时候还小,只知道你父母新丧,才来寄居在我家,青梅竹马什么的,我都不懂,这个词还是你连比划带解释地告诉我的,我遗憾地想了一会儿,理解不了,因为根本没有一个人让我联想到青梅竹马。
你总是说,他笑起来很好看,牙齿很白,像江南青石小路一样干净、美好,有家的味道。
我也不懂,但是我喜欢听你说他时,神采飞扬的笑容,我听不懂,也听懂了。
你来的时候正是初冬,风里开始藏了绵针,你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凛凛寒气,我总是忍不住把所有的被子都盖在你身上,看着单薄的你被厚厚的被子压扁的样子,想笑。
你喜欢念一首诗: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我便打趣你,你的故人来了吗?
你总是说,明年,明年他就坐船来娶我了。
等了好几个明年,终究他的船没来,你的神采却越来越黯淡,开始很少说话,好几年的欢笑戛然而止,我又重新堕入了沉寂的梦里。
我来了——难怪你总是自言自语这三个字,你是在学他的样子。他来娶你的样子,早就在你脑海里出现了千万遍。
是他负了你吗?你不信,我也不信,那样美好的少年,怎么会是个负心人?
媒人踏破门槛。
祁老夫人的外孙女,才貌双全,二八年华,多少英俊儿郎想要和你相伴,你还是忘不了离别的那一瞬深情,我不懂,却坚持你的坚持,让祖母不要烦你,推拒掉所有媒人的花言巧语。
堪堪等了五年,江南那边依旧毫无音讯,你疑虑日深,只是缠绵病榻,起身不得,不然,你就是爬也要爬回去,看看那少年的船究竟行到何处。而我,握着你骨瘦如柴的手,只会哭。
只是为了我,你不能好起来吗?那少年,是不是死在河里了?不然,他怎么不来接你回去做他的新娘?
河水怎么能淹死他呢?水才是他的家呀。
哦,他是个打渔的么?我要告诉祖母去。
不要。
那你告诉我,打渔的有什么好呢?
他不是打渔的,他是长在水里的。
你骗我,水里怎么能长出来人呢?那些才子名士不比水里长出来的人好吗?
你不懂,你还是小女孩。
哼。
等你找到那个让你日思夜的人就知道了。
那你找到了吗?
还用说吗?
他在哪儿呢?
总有一天,他会逐风踏浪而来接我,去做他的新娘。
我要看看他,水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仍旧窝在床上发愣,祖母让我把最好吃的带给你,是一尾鲜香味美的鲤鱼。
我悄悄地推门进去,你瞪大眼睛,似乎要看穿我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玩心大起,把你的眼睛蒙起来,用筷子夹了一大块嫩嫩的鱼肉,送入你的嘴中,我想你一定会笑起来,因为,那味道实在是说不上来的鲜美。
你闭着眼睛,含着这块鱼肉,一滴眼泪从眼角迅速地滑落下来,鲜红色的。
我惊慌失措,你怎么了?怎么了?我摇晃你的肩膀,可你只是流泪,不说话。
蓦地,你睁开双眼,血红的眸子盯向我手中的盘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鱼的样子变得不一样了,原先呆滞的眼睛竟然缓缓地转动起来,望向了你。
你将口中的鱼肉吐出来,轻轻地放在它的缺口处。
你来了?
我来了。
两两相望,原来是这样子的。
鱼鳍一张一合,你扑过来,抱住盘子,哭得撕心裂肺,任那汤汤水水洒了一床一被。
我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停止了痛哭,竟然笑起来,是那种春风和煦的微笑,只望着它,那尾鱼。
他来接我了,接我去做他的新娘。
我不懂,我的眼神一定很惊恐,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我的样子,虽然有些模糊。
我死了之后,万望你看在我二人情谊深厚的份上,将我二人埋在一起,生不同床,死同冢。
不,你不会死,什么江南的少年,原来是一个鲤鱼精,兴风作浪,他在害你。
求你。
说完,你一头撞在地上,额灿桃花,怀里还抱着那尾糖醋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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