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生同裘，死同穴，便是世间故事最圆满的结局。

【第一章】

小屋门前的湖面清明如镜，湖边有柳絮飘忽若雪，洒出了一片静谧。
风景如画，他却无心美景，只静静站在小屋门外，眸中毫无温度，面上带着的是冷酷无情。
此时的他，心底是有些奇怪的。不过是这样一个平凡老妪，又不是什么厉鬼凶煞，怎值得他亲自出马来勾她的魂将她带走？
心底虽是纳闷，却还是认真对比了手中卷上名字住址，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下那卷名单，足不沾尘行进屋内。
屋内老妪背对着他，瘦弱的肩，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有些旧了，却是简洁干净的。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破旧轮椅之上的老妪轻语喃喃，声音并没有老年人特有的沙哑，相反的，还带了年轻女子的清澈淡然。温软若水，淡淡的一个句子，却在他的心间划开了一道口子，冰凉深刻，刺得他生疼。
刹然双眸一凛，他微微皱眉，这种感觉让他不自觉一阵心慌。
这种感觉，他不喜欢。
抬手，施了灵力，勾魂……一气呵成。
“素钗，你的阳寿已尽，随我去了地下吧。”
说来奇怪，这名唤素钗的女子，本是一修为颇高的小妖，却为了一阵短暂的情爱而毅然舍弃千年修行，变了人身。只是，或许上天就是这样喜欢捉弄凡人，所以，即便是那么大的牺牲，她换来的，也不过半世落花随流水，尽享这万丈红尘，百年孤独。
并无唏嘘，也无感叹，甚至没有为那牺牲动容分毫。
他只是觉得，她有些蠢。
是啊，蠢，真蠢。
明明可以洒脱自在安然度过，却偏偏选择被囚禁在这凡胎肉身里边，过着短短的几十年，还要体会生老病痛离别之苦，这怎么看也不是个聪慧的决定。不要批判说他不懂，他没有心，没有情，自然也就不会去体谅些什么所谓的痴心刻骨。
可是……明明是该讥诮嗤笑，是该不屑的，为何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脱离了那具肉体凡身，飘忽出来的魂竟不是苍老妇人，而是她韶韶之时的清丽模样。
看着面前男子，黑衣黑发，更衬出了他本身的面色苍白。她微微一愣，似有错愕，但只是片刻便似乎想到了什么，恢复了平静，“劳烦大人来接我了。”
看着她淡静模样，那眉眼似乎有些熟悉。
他不言，她便不语，原本匆匆的时光也似乎停下了脚步，顿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他唇瓣微动，听见他说，“走吧。”
声音清冷，似是无情，带了不容抗拒的威慑……
这场景好生熟悉……就像，那年一样。
也是这么一句话，两个字。
走吧。
那之后，他带走了她的人，她无奈恼怒，满心恨意，却是抗拒不得。她对他百般冷漠，任他折磨还是讨好，始终无动于衷，她只对他说，即便身在此处，但她此生，此心，都早已给了那个人。

而后来呢？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历经凡尘半世，到了现在，再想起来，她竟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该恨，还是该怨。唯一能确定的，是的确不曾爱过。
看他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她浅笑，跟着他，亦步亦趋，却是眸底微凉。
他忘了她。
而她，怨怼一世，也到了人生尽头。
这样，真好。

有的时候，记住是痛苦，遗忘才是解脱，而死亡，则是所有情绪的终结。

地府之中，将那女子送去了忘川西渡，他回到了大殿。
是啊，即便是化为了人身，妖还是妖，人死后飘离出来的是魂魄，而妖却只能是妖灵，妖灵是入不得六道轮回。按理，妖的死该是至此终结，但是，它们却因为那半世为人，所以不会就此魂飞魄散。
化为人身的妖，就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存在。
它们死后，会就此皈依最初，再无思量，而此后的生生世世都要息于忘川，饱受寒凉刻骨之苦。

随意的在地上坐下，是清寒刺骨的凉，但他却是早习惯了。看着身边如同对待珍宝一般摩挲着一只寻常小碗的白无常，他习以为常浅浅一笑。
收起瓷碗，白无常缓缓转向他，唇边带笑，“任务完成了？”
他轻应一声，并不作答。
白无常浅浅一叹，眸中闪现一抹难掩的复杂，“你……今日就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他有些奇怪，侧过头去，墨色衣摆扫过地面，但这时白无常却已经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他白衣白帽，眸色纯净，便是不言不语也带了温润笑意。两人呆在一起对比起来，更显得他冷酷如凶煞，不近人情。
“其实我很好奇，殿上说我是因为生前太过残暴而无法投胎转世，留我做鬼差以作惩戒，那你呢？”他忽然有些好奇，毕竟，那白衣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凶大恶之人。
白衣男子微微沉吟，“我生前，负了太多人。”
他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收回了目光，原来是情债。
“你是欠了情，而我害了命……却没想到最后我们的结局居然是一样的，我赚了。”
白衣男子闻言，低了眸子，“纵寻一世，素钗终是没能逃过忘川河水凄凉刺骨，可她却得了此生此世平安喜乐，最后，还是我赚了才对。”
语毕，两人皆是一静。
他面上平淡，不动声色，心底却是因了那句话莫名烦胀起来，径自站起，“我出去走走。”

看着黑衣男子快步离去的背影，白无常的唇边笑意带了一阵苦涩。
那个黑衣男子，在他成为他的搭档之前，名唤无救。
这个名字本就不好，无救，是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都不会获救。而这个名字，伴了他一世，冥冥之中似乎也注定了他的一生将是张狂不羁却包含挫败的。
这两个字初时听着觉得可笑，即便是他也还是不解着这怎么也能做为人名，但是细细想着，却是带了悲凉。名字，是父母继生命之后送给自己孩子的第二样东西，本该是含着热切期待的，就像他以前在人世间的名字，必安，是希望他一生平安喜乐，虽然他的母亲以前抛弃过他，但初心还是有的。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