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跟外婆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结的婚，为结婚而结婚，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密语，甚至连婚书都没有写下一纸，而他们，婚后一天天积累起来的感情、衍生出的责任，早已不需要婚书去约束，那是发自内心的约定，约定今生一起相伴到终老。在相濡以沫近六十年里，别说吵架打架外遇什么的，就是脸都没有红过。外公去逝已经七年了，外婆年岁也高了，说话不免有些罗嗦，但每每跟我讲起外公，伤感里总掩不住对他的思念。我相信，在天上，外公也带着爱在等着外婆。

一句话的决定
外公结婚很早，但不幸的是三年后就丧偶，他独自拉扯着不到两岁的女儿，不仅当爹当妈，还要外出做工，饮食起居的乱是可想而知。劝他再婚的人很多，可他总是说，人才走没多久，现在就娶，对亡人不敬，于是再婚的事就拖了下来。
当懵懂的女儿向他要妈妈时，他才醒悟，女儿需要妈妈，而没有女人的家真不能称之为家。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在邻里乡亲的介绍撮合下，他娶了只见过一面的小他七八岁的邻村闺女，就是我外婆。
外婆踩着一双小脚嫁给外公的那年，才十八岁。当她一只脚刚跨进门坎，就听到稚嫩且羞涩的一声“妈妈”，那时，她也羞涩了，尽管之前早做好思想准备，可还是愣在门口，尚在门外的一只脚不知是不是该踏进来。
“凤，委曲你了。”外公轻轻吐出的一句话，是那么的真诚，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让外婆义无反顾地把一只手交到外公手里，另一只手牵住我五岁的大姨。
那时候倡导的是人多力量大，越多越光荣，外婆就接二连三地生了五个。六个子女她一视同仁，任何事情上都不会偏袒哪一个，旁人都认为他们是同胞姊妹。那个时代的人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思想，这样，一家大小的吃穿住行重担全由外婆用柔弱的肩挑起，沉重而繁杂的家务让她时刻都不能闲下来。尽管如此，她从没有过一句怨言，笑脸和热腾腾的饭菜是每天为外公准备的必备品。

烂红薯的爱
在缺吃少喝的自然灾害年月里，公社、乡社不允许百姓自己做饭，所有粮食全交到伙食团，做好后统一分配。白米饭是极为罕见的奢侈品，通常都是由红薯、地瓜之类的替代，量本来就少，偏偏还经常是一罐烂红薯烂地瓜，让人根本没法下咽。可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来力气干活？每次领回八个罐后，外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躲开他们的视线悄悄打开看，把烂的挑出来放在同一个罐里，然后才分发给外公和子女们。。
有天，外公发现了，抢过那罐已经是不能吃的烂红薯，看着，说不出话，只有眼水在眼眶里打转。从那天起，他定了个规矩：口粮不能再由外婆分发，放到一起，由自己拿。
可是，很多天过去了，外公还是没有吃到过一次烂的，他奇怪了。
想到每天给自己拿口粮的都是大女儿和二女儿，于是他向他们发问了，那年代十几岁的孩子很单纯，虽然听妈妈的话，但对爸爸也不敢隐瞒，断断续续地解开了他的疑问。
原来，外婆每次领口食后，在路上就揭开盖子看，只要看到有一罐是好的，就用指甲在土陶罐上刻下一个印记，事先接受交待的大女儿二女儿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当外婆端起自己的罐还未来得及打开时，外公就说要跟她换，她似乎没听见，招呼着孩子们吃开了，当然也就岔开了话题。
但外公知道，她听得很清楚，同时，她的心意，外公也很清楚，因为她不知道这一换，会不会换给他烂红薯。本不善言辞的他，在孩子们面前，更说不出什么感动的话，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从此，外公在外出做工时，总会加倍地留心，悄悄地找点儿、换点儿吃的东西，藏在装工具的背篓里，带回家，让外婆在天黑以后悄悄地煮着给一家人填补肚子的空。
那时包心菜外的老叶都是难得的好东西。白水里一煮，捞出稠的给了外公和孩子，自己总是在最后喝下一点儿清汤。
我问外婆：“烂得不能吃的东西你吃得下？有吃的你给了他们，你不饿吗？”
外婆只说：“你外公干的是体力活，不能饿了他。”

两年病塌的相守
自然灾害的年月总算是熬过去了，两个女儿工作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去上山下乡，小女儿也能跟着外公帮帮工，只有最小的儿子还上着学，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让已经温饱的家在瞬间又回到贫困。
火灾是工厂的意外，黑心的老板却不按工伤处理，没有赔付不说，反说如果外公在两天内不返回工厂上班，就将辞掉他。
外婆很生气，但没有跟黑心老板理论，只默默地在在医院的病床边守着外公。待外公伤情稳定下来后，她才分派已工作的两个女儿要怎么去跟黑心老板争取应有的权利。
因为经济的拮据，外公在医院没住多久就被接回家里。出院之前，外婆向医生详细询问了护理方面的知识，一字一句地用纸记录了下来。那几页纸，被外公当作宝贝保存了起来，直到他在去逝前两年，还拿给我看过。外公跟我说，如果不是外婆不离不弃的护理，如果不是外婆自始至终的鼓励，他在床上躺的时间要么是一辈子，要么就是看不到我的出生。
外公的双手和脚属于深度烧伤，而脊椎被掉下的梁柱砸伤，他只能平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是不可以的。这样的病人的护理可想而知是多么的困难。衣服本是穿不上，烧伤病人又不能吹风，伤口不能裸露，外婆就用煮过晾干的纱布盖在伤处，那时正值最炎热的夏天，排出的汗水很容易让伤口感染，外婆就一直守在他身边，轻轻地沾掉流出的每一滴汗水，纱布也是一两个小时一换，连晚上也不例外。
烧伤处护理问题这样解决了，可是让一个人长时间动也不动地躺着，就算能坚持下来，身体也是会以生褥疮的方式表示抗议的。外婆用薄棉布裹在手掌，平摊着从身体两侧轻轻地伸进去擦，或是用这样的方式略微垫一垫他的身子，让他可以轻微地动一动。一个多月不能翻身的炎夏时节，外公身上连一个褥疮都没有生过。
当伤口结痂时的紧缩会影响到关节的灵活，进而会对将来的行动也产生影响，外公自己又还不能动，只能靠外婆对他每一个关节进行活动，每活动一次就是一个小时，每天最少要做三次。
最让外公难堪的是屎尿的排泄，特别是知道自己会躺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实后，开口闭口都是对外婆说着抱歉的话，他拒绝进食，他想放弃生命，不想拖累家人。外婆用一句“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