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路

红石路

傫如丧狗散文2025-05-10 22:22:31
我又一次站在红石路的路口,在阔别了许久之后。这条小路的一切我都是那么地熟悉,熟悉得我曾经以为她会成为我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我终究离开了,我去了外地读大学,或许将来会去

我又一次站在红石路的路口,在阔别了许久之后。
这条小路的一切我都是那么地熟悉,熟悉得我曾经以为她会成为我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我终究离开了,我去了外地读大学,或许将来会去更远的地方,因为我还没有放弃那个和远行有关的梦想。
我还站在那里。十九岁,虽然稚气未脱,却已经打扮得像个真正的成年人。我拎起了不轻不重的行李箱,仿佛拾起了不轻不重的回忆。迈开步子的一瞬,往事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冰雪的香气。我的心好似沉入了一汪碧绿的湖水,陶醉着,宁谧着,突然就摒弃了所有的喧嚣俗念。然后我理所当然地邂逅曾经的自己。她迎面走来,睡眼惺忪,蓬头垢面,一身蓝灰色的邋遢的校服,衣领的一边被翻过来,另一边直挺挺地立着。校服裤子左边的裤脚被铁钉划开了一个洞,右边的裤腿上印着一大摊油渍。她一边走在上学的路上,一边念念有词,背着不知道是《出师表》还是《醉翁亭记》的蹩脚的文言文。她背了一夜却还是没背下来,偏偏清早的蓝天白云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甚至幸灾乐祸地明丽着。她无奈地抬起头来,晶莹的瞳仁里有深深的寂寞。
再走大约十米,就能看见我的中学。那是个我曾经痛恨的地方,在我感到它束缚了我的时候,我曾发誓毕业时要往学校的牌匾上吐一大口浓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只不过,当我踮起脚尖,从围墙外面向里张望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她坐在课堂里,老师点到她的名字让她回答一个问题,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吞吞吐吐了半天,脸颊越来越红,红得像熟透的果子,红得就要瓜熟蒂落了。而老师的眸子里立刻射出雪白的利刃,一刀一刀地划在她脸上,她无地自容。
可我又看见,她穿着白衬衫黑短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晨跑,在篮球馆出神地听着男孩子们把球一下一下砸到地上的寂寞的声音,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里独有的寂寞。
如果说上学是紧张而扫兴的,那放学无疑是轻松而欢快的。那时候,我是个用功的孩子,因为用脑过多,所以格外的贪吃。经常地,当我跟着海浪般的学生大军一起涌出校门时,我会拐进红石路左侧的一家超市,从里面出来时拎着一袋上好佳或乐事。我会在回家的路上消灭它,绝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如果我心情足够好,零花钱也足够多,我会给外婆打个电话告诉她不用准备晚饭了,然后拽着几个好友光顾那家路口的煎饼铺。我喜欢看那个摊煎饼的阿姨,她梳着一个圆圆的好看的髻,脸上总露着知足安逸的笑。我一边听着蛋壳磕在锅沿上的声音,一边掏出一元钱,递给她,说:“阿姨,我要加五毛钱的笋尖和五毛钱的肉松。”
学校对面的烧烤店味道也不错,只是我更喜欢那个烤肉串的哥哥,他长得很干净。我每次经过都要超店里瞄两眼。盛夏,杨树叶最青脆的时节,是那家店生意最火的时候。路边的居民在门口摆起了小桌,他们吃着肉串,押着啤酒,偶尔还会有一碟花生米或辣椒酱。只是东北的夏天白天虽然很长,但黑夜是一转眼就到来了的。就像海子的诗里说的:“莫非这就是你我的黄昏,麦田吹来微风,顷刻沉入黑暗……”
海子睡在那家街角的小书店里,周五放学后,我总爱光临这家小店。我习惯性地把书包往存放处一扔,接过号码牌,然后想鱼一样跃入大海。在这里,我感到彻底的放松和彻底的自由。我熟悉店内的布局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我一边听着店里播放的吴莺音或是班得瑞,一边去翻阅名著或是年轻人的作品。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时我会有种神圣的感觉。有时我索性从那条逼仄的楼梯登上二楼,去翻大版面的油画或素描。每次出来,我都会拎一本诗或一本小说,然后后悔莫及地拍了一下脑门,“上网买便宜得多啊!”我懊悔不已。
红石路并不很长,只是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拉杆箱的轮子划过厚实的冰雪,发出让人心里踏实的声音。这时228突然停在我面前,我像遇见老朋友似的欣喜不已。我并不常坐这趟公交。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在这路公交车里忍不住放声大哭,周围热心肠的人劝我不要想不开,好男儿有的是。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没有失恋我还没恋过呢,我是因为高兴才哭。他们不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在医院怀着恐惧的心情等着妈妈,等着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她终于出来了,那个胖胖的看上去很憨厚的主刀医生端着一个小碗走到我和爸爸面前,对我们说:“万幸啊,是良性的。”当时我真的很想冲上去把那个可爱的叔叔横抱起来,好好亲他几口。那一刻,那个小碗里盛着的仿佛不是从母亲身上割下来的溃烂腐臭的囊肿,而是一朵芬芳的小花,它笑着告诉我,我还有权利拥有母爱。
高考结束后,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去那家烧烤店。我们都喝了好多酒,啤的白的都有。那个夏天的黄昏华丽得好似一场庆典。我借着酒劲大声地喊了一句:“烤肉串的哥哥你好帅啊!”他大笑一声回应我:“老妹儿你也不磕碜。”我们立刻笑得前仰后合,笑到肚子疼。我们开始唱歌,他们都唱了流行歌曲,唯独我唱了一曲具有陕北风情的歌“流浪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你可曾听说过她的美丽,她的眼睛,清澈又多情,醉人的微笑播撒在辽阔的土地,醉人的微笑播撒在,辽阔的土地……”唱罢我像个古人那样双手举起酒杯,说:“从今往后,天各一方,各自珍重。”我的矫情并没有引起共鸣,而是引来了又一通哄笑。
终于,我走到了红石路的尽头,尽头就是我的家。我又一次转身眺望,眺望往昔,眺望美好的旧时光。或许就是这样,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地方,她隶属故乡,或许是一条街道,或许是一片麦田,或许只是一种熟悉的味道,或许只是一抹似曾相识的月光。姑且将她们统称为红石路吧。她没有变成你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但她却随着岁月丝丝入扣地融进你的生命里,你的灵魂里。当你漂泊在外,当你孤独寂寞,当你正在经历人生的低谷,灾难抑或屈辱时,她都会善良地飘进你的梦乡,轻盈却笃定地牵起你的手,用乡音说一声:“走吧。”然后带你来到这里,这时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一方舞台,你是观众,你看着台上的主角,也就是曾经的自己,出演着一场场小小的悲喜。你鼻子一酸,落下一大滴泪,这泪酸酸甜甜的,味道很美。然后你明白,原来自己从未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于是,我们便再也忘不掉了。
我们的,永远的,红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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