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轻气盛的后辈农夫们的理想时代过去了，出人头地的壮志豪情消耗殆尽，一息长叹之后，黯然地从已经很疲塌的父辈们那长满粗糙厚茧的大手里接过光溜溜的锄把、闪亮的镰刀、柔韧的缰绳、尖锐的犁铧、厚重的镢头，而不的不面对黄土背对苍天。好在上帝也有它公平的怜悯，没有赋予农夫们聪颖的大脑，却赐予了他们结实粗壮强健的体魄，他们可以凭借这最原始最低等最廉价的资本来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和精神天堂。
不知有幸还不幸，情愿还不情愿，自主或不自主地，我在人生的路途上颠沛沉浮了好些年，最终加入了人类历史以来，到现在还是最庞大的队伍——农民。我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和世世代代农夫们一样的农夫，我和祖祖辈辈一样在这黄土地里劳作生息。我把我的希冀，我的梦想、我的人生、我的生命、我的苦辣酸甜、我的悲喜荣辱全都融进了悄无声息的沧桑岁月和广袤沉默的田野里……

（一）春耕

一、
春天里阳光明媚温暖，风儿轻柔，万物复苏，竞相争鲜斗妍，原野里欣欣向荣。古往今来的文人们也一直为春天泼墨洒写，常写常新，百写不厌，因为春是四季之首，春是希望的开端，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便导致了人们在思想意识上的一种错觉：只有在春天，才开始耕耘土地；只有在春天，才是播讲种子的时候。这也便有了混淆事实，存在于文字里的农事——春耕。其实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大部分主产粮食的地方，尤其是北方，种的农作物都是以冬小麦为主，田地早在上一年的秋冬时节就已经被翻耕过施了肥，小麦也种上了，而且生了根发了芽。到了第二年春天，一望无际的便是绿绿油油返青的麦田，或是油菜，这时哪来的田地可耕，播讲什么种子？春地也是有的，但是很零碎。所以在春天，倒是农事闲的时候，所谓的传统春耕只不过是蜻蜓点水，充满了诗情画意、逸志闲情。
寒冬硬是把人憋在屋里憋了几个月，别得浑身哪儿都是不自在，又过了年，只知道贪吃贪睡贪玩，无所事事的日子一长，心里便发虚发慌。看到干活的家当，手就发痒，下地干屁大工夫的活儿，就觉得充实起来，出去溜达一圈，割把草回来，也对得起每顿吃的两碗饭。
清晨一大早醒来，家人还睡得正熟，我便扛了铁锄溜出门去，红薯埂还没事弄呢。有风，感觉只是有点凉，却不冷。第一次起得这么早下地，就像笼中鸟展翅冲向高空，一身的牛劲和轻松。几天不见，麦苗咋青的那么逼眼？油菜秧被霜冻打得曾像死了没什么两样，嘿嘿，现在那个支楞劲，有多支楞就多么支楞！露珠在叶面上晶莹透亮，千滴万盏，微微含笑。田间小路已不再苍白，绿意融融起来，而且表情温柔生动。走几步，是浓浓的紫花儿向你招手，又走几步，便是纯白花儿矜持含羞；有的是一咕嘟的紧紧闭着，有的是含苞欲放，有的是尽情绽放。走到红薯地，走一路，其实也是看一路的春景。从所未有的热情和投入，从所未有的细心和耐心，我把红薯埂拆的得笔直笔直的，圆实实的，拆一锨拍一锨，没有一个坷垃蛋，红薯沟里被拆地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碎土，后来移栽红薯秧时，妻疑惑道：“见鬼了，哪来的这样好活，像狗舔了！”拆了一个多小时，虽然腰部酸，腿不疼不觉得一点累，虽然再拆一会儿，就可以完工了，但也不想拆了，反正没有要紧的活，一晌午分成两晌午干，一天的活分成两天干。扛着铁锨转悠去，看看谁家的麦子长势好，比比哪种的麦子喜人。溜过这条路，又拐过那条路，溜来溜去，拐东拐西，绕着村子转了个对头圈，把全村的庄稼地瞧了个透亮。看庄稼，其实是看春色，在清晨里观春色，才知春韵，在田野里领略春韵，才知春之内涵、春之意义。
一天下来不知要干多少样的活，犹如品尝家常小菜。每天总要蹲在红薯母池旁瞅瞅哪一棵红薯秧肥实粗大，有多少了。终有一天，挑挑拣拣才拽了一大把，不少啊！栽红薯秧是蹲着，人折成了几节子，窝瘸积囊，可惜两挑水就栽没了。接着点包谷，这可是站着，胳膊腿都活便。除草有点烦了，剜野菜吧，春天的野菜正鲜正嫩着呢，手到擒来，不一会就是两大捧。吃完饭嘴一抹，碗一撂就下地去了，几个人却聚在村头边去黄嗒嗒黑嗒嗒地聊开了，散开时已经是小晌午了。看电视看的头昏脑胀，打麻将的打得腰酸背疼，还不如下地干活轻松自在呢！反正每天有活没活，有事情没事情，总要到地里转悠一圈，转悠一圈回来心就落了槽。每次转悠，只要细心留神，就必有新境新意新得。今天的树丫比昨天大了一轮，今天的庄稼比昨天高了一节，桃李凋零别伤感，桐花槐花一样分外妖娆，上午的豌豆花开的正艳，下午的蚕豆花咋也隐隐约约了，走去时是一路的蒲公英相随，回来就是裹一身的油菜清香。前几天到处是花儿漫烂，这几天就有果实惹眼起来。
每次的劳动，其实就是一次踏青，就是一次春游，在踏青春游中劳动，又是一种怎样独特的精神感受啊！
二、
真的春耕，倒是近些年的事了。
现在是经济社会，经济时代，全球性质的各行各业的经济竞争。洋米洋面花生大豆从遥远的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中国的庄稼汉们在生产能力相当低的情况下和洋农业对抗，就如历史上大刀长矛和洋枪洋炮比试锋芒一样，只有死路一条。老皇历搬不得了，自然也得培养点经济意识，靠自己的榆木疙瘩脑子好好地琢磨琢磨。辣椒不错，投资少劳动量小，价格还算稳定，市场需求量大，得种点。棉花投资多劳动量大，但价格和产量都算可以，虽然劳累一些还得种。邻居堂哥种了一种新品种的桃树，结的桃子个大，圆实，糖分高，颜色白里透红，看着悦目吃着香甜脆。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性，成熟晚，八月底九月初开始进入市场，这期间正是水果的淡季。所以这种“秋香桃”一度走俏，供不应求，远销南方的大都市里，堂哥跟着桃树这二年可没少挣钱。我的一块责任田正好挨着堂哥的桃树地，也种上桃树吧，连成一片好管理好照看。听说什么草药的效益不赖，嗯！有空去打听打听，碰不应种上亩把地，也能弄个千儿八百的。村里有几个毛茬起哄的小青年，别着平时那吊儿浪当的样子，但心里扎实的很，这几年靠种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发了家，着实让老庄稼汉们眼红又佩服。
寻思好了，就要买种子。经济竞争其实一日相差千里的科技竞争。工业如此，现在搞农业也是不例外，不能办老黄历了。抗虫棉的问世，除草剂的应用，农作物种子的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