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还记得你是桔子红时出生的。你的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年代，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你很小就没了父亲，母亲抚育了你们姐弟五人，你很小就得独立。
你说出生时，还没有桔子，只有那种很黄很酸的橙子。那是屋前的一个老树，越结越小。可在那没什么可吃的年代，你们姐弟眼睁睁地望着它青了又黄，黄得近乎凋零的树叶般色彩淡去的时候，你们总认为有得吃的。可是你们还不知道，那东西却可以治病，治你们姥姥的哮喘。
当母亲一个一个地从树上摘下的时候，读出了你们眼神里的渴望。心痛却又冷冷地说：这些得留着，去买点白糖来淹着，过几天就可以拿去给姥姥当药了。尽管你们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但你们习惯了饥饿，也习惯了被母亲拒绝。可能那样的时代和家境，也让你们懂得了母亲的艰难吧。咽咽了涌出了口水，终于转过身去，做各自的事了。
你们不知道，当你们转过身的瞬间，母亲那可怜的心脏，重重的撞了一下，疼得有点缓不过气来，最后却又不得不咽下刚涌出来的泪水。
没有什么可吃的。只要山里有的，地里有的，你们都想吃。地里的红薯苗很青很青，姐姐带着你们去打柴采猪草时，却忍不住顺着根小心地挖下去。那红薯还不过是一条细嫩的根。尽管如此，你们仍是吃得很香。边吃边告诉姐姐：“真甜。”姐姐真的不忍心继续挖下去，可看到你们嘴角挂着的土屑，看到你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却又不忍放手……
这样偷吃的方法大人是不会计较的。因为粗心的大人会误以为是老鼠偷食，细心的人们尽管能看出是孩子们所为，但懂得孩子们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实在太饿了。所以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不加追究。
在那样的年代，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深秋季节。因为春暖花开时，正值播种，即使饥饿，也无法寻山找水地偷吃到什么；夏季的瓜果虽四处飘香，却是长在菜园子里，或者瓜棚果树上，偷摘偷采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太显眼，人们自然不能过于放纵孩子从小就养成偷东西的坏习惯。唯有秋季，很多东西都藏在地里，即使偷盗了，也不显摆。所以，大多数人能够包容这种错误。或许，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一种过失，是无须太计较的。
渐渐地，有几个荒凉的山头遍种了桔树的时候，你才知道世间除了那种皮很厚，肉很酸的秋果外；还有一种是色泽鲜艳，表皮很薄，而肉质鲜美的东西叫桔子。那时的你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也许说你欣喜异常，甚至欣喜若狂也不为过吧。
可是，这桔子却并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栽的。当那满山的桔子由青而黄而红时，你对它充满了期待，别人对它更满怀渴望。当遍山的桔子终于红了的时候，你发现桔园里来了很多的车，来了不少西装革履的人，村里人说那是上面的领导来视察工作的。然而，他们视察过后，并没有将那满园的桔子分一瓣给你那为了桔园的建设而起早摸黑的母亲，也没有分一瓣给你们这些饥渴的孩子，而是将那些桔子整框整框地装进了他们车子的尾箱。装完后，这些人便扬长而去了。
上一批去了，下一批又来了。他们同样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结果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车子色泽与大小不同。这些，可能都是领导吧，可能都是来视察工作的吧。你在心里这么想着。可是，为什么他们临走时，总会带走那么多桔子呢？而为桔子辛苦了那么日夜的人却一个也没吃到呢？你不明白。
终于，桔园里红红的桔子只有稀稀落落闪闪烁烁的亮点了。这时，你们终于听到了广播里的通知，说要每家每户拿一个袋子去桔园领桔子。尽管你知道，这剩下的已经僧多粥少了，但仍然很兴奋。想像自己终于能尝到那种甜美的滋味了，竟然望着桔园傻傻地笑了。
当母亲提着那袋子进屋时，你们的眼光又齐刷刷地望向母亲。母亲知道，那是一双双饥饿的眼睛，也是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母亲的双眼红了，比桔子还红。对你们点点头，打开袋子，哽咽着说：“孩子们，每人吃一个尝尝鲜吧。剩下的还要给你们的奶奶和姥姥各留几个呢。”
你们懂事地点点。一场期待，能够有点收获总是好的。至少要比没有的好。
那时，你觉得手中的桔子是这世间无上的美味。你舍不得吃，姐姐妹妹和弟弟们都已经吃完了，你还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他们不懂你期待了这么久，此时却为什么如此舍不得。年幼的弟弟以为你不喜欢，要过来抢。这次你没有像往常一样让着他，而是很凶地对他吼着：“站住！别过来！”
难道你要看个够吗？那树上虽然早已没有了，可来年桔子红时，你仍可以吃到。或许会更多的。妈妈也弄不明白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她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喜极而疯了。
看了好一会，你忽然对身边的亲人们说：别把籽丢了，明年播种时，我们自己种桔子。
不可能的，孩子。你不记得这种蜜桔是怎么来的吗？它是直接由小树苗移过来的，是没有籽的。
你不相信，猛地撕破桔子，那橙色的汁色流出来，好看极了。可真的只见瓤不见籽。
你不甘心，你一定要自己种出桔子来，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吃到桔子；你还要让村里所有的人都吃到桔子。
为了改变这种只能吃到一个桔子的现状，你努力地读书，努力地研究桔子的生活习性。当你走过人生十九个年头，你猛然发现：无论是自家，还是别人家，房屋周边的山头上，处处都是桔树，而那红红的桔子，像一个个美丽的灯笼，骄傲地点亮了丛丛绿叶，发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