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唱歌的那马人

爱唱歌的那马人

限齐散文2025-05-13 12:20:03
当父亲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厚厚的书稿时,说:“给我倒一杯酒来。”父亲已七十有四的高龄,且患有高血压,平时只在早晚餐时喝点小酒,很有节制。今天,正当晚霞满天,一轮夕阳喷发出最有魅力的七彩之光时,他一笔一

当父亲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厚厚的书稿时,说:“给我倒一杯酒来。”
父亲已七十有四的高龄,且患有高血压,平时只在早晚餐时喝点小酒,很有节制。今天,正当晚霞满天,一轮夕阳喷发出最有魅力的七彩之光时,他一笔一字写就的民歌集《山花烂漫》完成了。虽不到晚餐时间,但我还是腾地起来,毕恭毕敬地用双手给他敬上一杯酒,以示祝贺!
父亲写书,我是意想不到的。一段时间以来,父亲常常问我这字那字的,而且借用民歌之类的书籍。在那伙他们经常一起玩条牌的老人中也不见父亲的身影,让我好纳闷。有一天,我终于问父亲:“爹,这几天您在悄悄地玩着什么呢?”父亲脸上现出一丝腼腆的微笑,然后低声说:“写书。”写书?!让我大吃一惊,古稀之人还写书!父亲说,人虽至古稀之年,但铭刻在心底的歌,是无法抹去的,他要把它写出来。
父亲写的歌,是曾经响亮在家乡长涧山头的山歌;父亲写的歌,是曾经荡漾在家乡长涧河畔的情歌;父亲写的歌,是曾经萦绕在家乡长涧田野的民歌。当我抚摸着那一叠厚重的书稿,翻开每一页浸满父亲汗水的稿纸时,一行行黑色的字在我眼前跳跃着,响亮着,我仿佛在听见父亲年轻时那略带鼻音和低沉的声音在歌唱,仿佛感受到父亲对家乡浓浓深情的脉搏在跳动。
唱歌,是长涧白族支系那马人传情达意、抒发感情的一种表达方式。那马人就是爱唱歌,无论婚丧嫁娶之处、还是乡亲们劳作的田间地头、或是青年男女相约的河边树下,都能听见撩人心魄,或是催人泪下,或是引入遐思的歌。长涧的民歌丰富多彩,形式活泼多样。唱来,朗朗上口,悦耳动听。歌,作为一种精神,一种力量,一种寄托,一种向往,伴随着长涧人民一代又一代,从古老唱到了今天。
有人说,长涧无处不飞花,无处不生情。包产到户后,山歌若浪漫的野花,开遍满山满坡,绽放山里人的情怀。我曾经跟大人放过牧,一到山头,就听到这样的对唱:
男:对面唱曲那一个,
你要唱曲绕路来;
女:小妹放羊唱山歌,
阿哥爱唱找小妹;
男:找妹找到放羊处,
不见小妹唱歌来;
女:阿哥找我在哪山,
阿哥要唱你过来。
这样,两人就没完没了地唱来起来。在这样的国度,我印象中,在集体年代,人们是很少唱歌的,为此,父亲在年轻时很少唱歌。我家七个兄弟姐妹中,我是排行老五,是小儿子。小时候,我常跟随父亲砍柴、犁田、开垦、种地,还有赶集等,父亲总是一脸深沉,不见半点欢愉之气。因为父亲是财粮(村干事),除白天劳作外,夜晚还在煤油灯下辛勤地写材料,做报表。深夜里,我陪着父亲,常常用双手托着腮帮,静静地看着父亲叭叭地咂着烟锅,沙沙地写着文字。有时听见父亲在叹气:“这个数字是完不成的,怎么可能呢?”我想父亲叹息的背后,一定藏着不能言传的苦情。
当然,我也见过父亲特别高兴的时候,那是父亲在悄悄地唱情歌。一天傍晚,村里人来说,今晚轮到你家磨面了。那年头,全村人只有一座磨面房,磨面是要排队的。每家备好一小袋粮食,依次挂在水磨房板壁上,就算排队。水磨房远在村子下头田坝的小河边,隔村子二里多。那晚,我随父亲到水磨房磨面熬夜去了。那晚上,我第一次听见父亲唱歌,父亲那高兴劲儿,简直是天真的小孩。
水磨房不大,分为两个部分。一边是水磨,一边是火塘。磨盘很大,直径约1米多。装包谷的漏斗也很大,足装百余斤粮食。磨盘飞快地转着,振得整个磨房直颤抖。从上下两个磨盘间喷吐出一层又一层白白的面粉,不多久就堆成小山似的一圈。我和父亲坐在很旺的火塘边,听着轰鸣的水轮声,也注意着漆黑的房外是否有抢贼的动静。我常常听说鬼和贼的故事,在这阴森的半夜里,让我提心吊胆。父亲却异常高兴,从面堆的尖上取下一些面粉,捏成粑粑埋进塘灰里,开始唱起歌来。父亲旁若无人地唱了好多歌,但我不大听懂。有一首歌我记得很清楚:
“小妹子,
今天晚了歇我家,
今天晚了歇我边,
歇我花树下。

花枝花叶做枕头,
牡丹一朵盖身上,
到了半夜蜂采花,
甜蜜就那时。”
父亲唱歌中,有些是凄凉悲惨的调子,有些是欢快悠扬的调子。父亲解释说,一种是可怜调,一种是情调。我问父亲:“为什么您平时不唱歌老沉着脸?”父亲从塘灰里扒出粑粑边吹边拍地说:“我不是不会唱,是不想唱。今晚自由,没有人听我唱歌,也没有人管我唱歌,开开心。”父亲俨然把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当成了他真诚的听众和知心的朋友。的确,那晚真开心。我只知道,能吃上磨房里的粑粑是最好的享受了,平时吃的都是粗面粑粑。我吃着细面粑粑,听着父亲唱歌,全然不觉自己身置野外的不安和恐怖。
后来才发现,母亲也是唱歌高手。大哥、二哥结婚时,母亲与来客来宾唱得很欢,甚至把对手唱得结舌,对不上词来。在大姐出嫁时,母亲唱着唱着却成了泪人儿。母亲唱的调子大意是:
“闺女呀,
今天大喜姆流泪,
心肝割去苦笑颜。

此后阿姆断只手,
半夜被窝双脚凉。

含辛茹苦养成人,
天涯海角情相牵。

千言万语祝平安,
三天过后盼你来。
母亲唱得很伤感,唱得在场人都抹眼泪。后来,每逢在外参加工作的大哥、二哥、三哥放假回来过年,一家人欢聚在火塘边,就喜欢听母亲唱歌。母亲口齿清晰、声音富有磁性,歌声动人。偶尔,稍带木讷的父亲也唱几调,虽声音粗哑,可内容逗人有趣,也受人拍手叫好。三哥是爱赶时髦,赶时尚的小伙子,他买来一台收录机,把他们唱的调子全录了下来,反复播放,让家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几十年风雨,抹不去铭刻在心底的歌,那动人开怀或抹泪的调子时时撞击着我的灵魂,可我记不起多少歌词来。父亲能在有生之年,把珍藏在他心底半个多世纪的歌整理出来,实属不易。父亲说,长涧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有几首歌,丢了太可惜。父亲这句普通的话,让我沉思了好久。父亲是没有进过校门的老农民,父亲小时候是个孤儿,七岁丧母,十八岁失父。长涧私塾先生念在父亲是个聪明的份上,就免费让他读过几天“荒学”。父亲白天卖柴度日,晚上借书苦读,可他却成了同龄弟子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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