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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春天的边缘
春天迈着小猫一样轻软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走近,在你一不留神间,竟一下子明明媚媚地站在了你的面前,给你来了个猝不及防。
连续多日的薄阴,阳光终日恹恹地寡淡着;春寒余威不减,冷峭着脸,不肯退场;春意偶尔在某一个暖阳乍现的午后虚张声势一会儿,就敛了踪迹,藏到不知哪里的山谷。路边垄头的一点绿也只做探头探脑地张望,不肯正式出场,似乎拿出所有的耐心,站在舞台大幕之后,等着风把春的序曲奏完。
盼春心切的人,一次次走到野外,在河边,在沟畔,在山岗,左顾右盼,甚至挖开松软的泥土,翻找一点点讯息。女孩子打开衣柜,急不可耐地着了春装,想用艳丽的衣裙,顾盼生姿的眼神,与春争个高下,可春却偃着旗,息着鼓,谢绝出战,让女孩子的嗔怒无处发泄。文人墨客们明白,“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于是足不出户,斜倚楼头,吟着少游的“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一副苦捱强奈的样子,巴望着早一日对远方的朋友得意地道一句“北方无所有,‘聊赠一支春’”。
可是树们、草们似乎轻掩了面,憋着坏笑,齐了心地悄声说:“不急,不急,再等等……”于是,人们就只能这么翘首盼着:望穿了眼,望酸了颈;有点恼,有点怨;有点烦,有点躁,但终是不舍心头的希冀,不时觑一眼房前的迎春,屋后的玉兰;望一望街边的杨柳,远山的桃杏……这北方的春呀,就是这样莲步轻移,身影姗姗,纵使你千呼万唤,她仍能琵琶遮面。
终于,哪一天太阳睡足了觉,攒足了精神,伸了个懒腰,掀开漫天云翳,乐呵呵地睁开暖亮的眼,抖动温煦的袍袖,拂过万千河山,广袤大地。于是,一树树的芽苞鼓胀起来,一蓬一蓬的衰草萌动起来,一汪一汪的清泉闪亮起来,一声一声的鸟鸣清脆起来……
又一天暖暖的日晒,遥望处已是柳色新绿,杏花粉白,野岭栖云,苍山覆雪。谁喊了一句:春真的来了!顽劣的孩子偷偷折了花枝,鸟儿般飞跑着呈给爷爷奶奶;爱美的女儿们终于可以雪肤皓腕,花颜玉面,衣裙翩翩,于是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田野里,踏青的人们三三两两,提了竹篮,拿了小锄,挖几株水灵灵的苦菜。赏花的人们呼朋唤友,带了相机,花丛树下,勾肩搭背地留影,人面花面,相映成趣。
春似乎有点恼,于是沉了脸,蹙了眉。于更深人静之时,有风扣帘,有雨敲窗。深宵夜读之人,灯下执卷,醉饮深巷杏花的诗意;夜来卧听,声声入梦,叹落红无数的惆怅。“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除了这清梦这轻愁,还有什么堪比这春夜喜雨呢!
杏花在风中飞扬,落英点点,春泥定然染了它的芬芳吧。雨后春光朗润,又唤得“千树万树梨花开”,莹洁璨白,北方的山川哪,用所有沉睡的荒芜做背景,成就这至洁至美的壮景。然后呢,是桃吧……
可是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一旦繁花似锦了,一旦万紫千红了,春也快走到尽头了。所谓物极则反,这是常理。春短得让你来不及道出伤之惜之的话,就草草地向夏传出接力棒,粉面含笑地折转身,准备退场了。所有的等待、痴盼都只为着短暂的繁华,可是人又怎敌这明媚鲜妍的诱惑呢。美丽若蛊啊!
站在春天的边缘,以一株草的姿势。没有花的娇颜,没有蕊的芳馨,几叶的翠色,一茎的坚挺,丝丝根须抓紧脚下寸土,做最庸常的守候。几颗朝露,几缕暖风,几片月色,便有了安静的怀想。静望那一树一树花开的恣肆,漫山满谷的喧哗,守一份自在清明地沉默。春去了还有夏,夏终了还有秋,纵使春萌秋萎,也是一生一世。“我是一株行走的草”,这是台湾散文家简贞的话,喜欢,借以自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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