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碑伤
可以说,一切是早有征兆的。譬如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
踏上这列车之前我就决定永不回头。
对面那个好看的女子正侧身注目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神色惨淡得触目惊心。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沉没在了钢铁相互倾轧粉骨碎身的呻吟里。我只知道,当你站在那片拥挤的墓地上对我说“老死不再相见”时正好有火车驶过的轰鸣。
你终于不再坚持。不是说好要抓住自己的幸福吗?怎么一到那座墓碑前,你就忘了自己的承诺?
你说过,你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以挥霍。三年的婚姻,三年的孀居埋葬了你年少时等候的童话。在姑婆的周旋下,那个孱弱的戴着铂金戒指白金项链的男人轻而易举地接管了你的青春。那一年你20岁,我13岁。
我是亲眼见着一群小朋友哄闹着推搡着将你送入洞房的。门窗上大红的“喜”字一点一点把你吞噬,直至那扇厚重的雕工精美的红漆门在我眼前颓废地闭合,我才从你的背影中喘过气来。你是不快乐的,那时我就固执地如此认为。外间的流言飞语,那块盖在你的头上却已经湿黏的红头巾——一切顺理成章的昭然若揭。
当小朋友们一哄而散后,我却仍然没有离开。我将背倚靠在那面满面光彩的墙壁上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保护你的想法似乎从那时就已经萌发了。我不要哪个男人欺侮你,我告诉自己。
那个男人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进了你的房间。我攥紧了拳头,像是一头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野狮子。
他粗鲁地放下那块绣着靡废花纹的窗帘。无耻放荡的笑声压迫得你缩在床角啜泣。
杂种!我抓住身旁的半块砖就着窗帘上的人影恶毒地掷去。我满足地看着他狺狺嚎叫,接着杀猪似地冲出房间。
我充满挑衅。你曾回忆说,那时在我凹下的眉毛和充满黑色火焰的眼睛里满是半开化的野性。我都不记得年少时就如你所描绘的疯狂。
那个男人抽了我两巴掌。是的,两巴掌。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这巴掌。是你冲出房间替我擦拭了渗着血的指印。我无时无刻不在记念你指间的淡香。
最终你的妥协成全了我——那个男人准许我爬着出他的地盘——代价是你的强颜欢笑。
还不快走。这句焦灼的话沉沦了我的半生。
我决定,从此牵挂你,不遗余力。
六年了。翻滚的时间足以让世间的花花草草生生灭灭几个轮回。
当初告诉自己要爱你很容易,而寻找你却是如此的艰难。
我不曾想到你会被遗弃在没落的C城。那个男人跟你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把暴富的家财全部都给了他的前妻——他是爱着玩前妻玩着爱你的。
这世上总有些事让人别无选择奋不顾身,尤其是对一个幸福过的人来说。你不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吗?你不是说过嫁给他是别无选择,爱上我却是奋不顾身么?
的确是应该奋不顾身的,你我彼此都是。六年后的今天我十九岁,你却已经二十六岁。
你念上了一个已婚女人。你是这么试探我的。
不,是爱上我命里的一个蝴蝶结。
当你要我在那个男人墓前流泪承诺我们的感情,我却无能为力。你可知道,久远模糊的幸福下却还有深刻的痛,巨大的悲。我在面上砌了一层厚厚的面具,为的是不让你见到我流泪。
流泪?我是早已不会的了。六年的等候需要我用残忍来面对。而流泪却是懦弱的表现。我不哭。
老死不再相见。不再相见。
你以为没有你神就会怜悯我了?我就能得到救赎了?你以为昨日时空的伤痕如此轻易逆转?我知道,你只想让我搁下超越年岁的负担。我知道你是知道的。为了我,你是真的很绝情。
迟到了。“不再相见”这样的话来得好迟,好迟。让我的回忆有点像流水。
早该不让我爱你如此彻底。既然爱了就该让我不留余地。
你向我扔下“不再相见”的话时,正好有火车疾驰而过的轰鸣。我想,我想我可以告诉自己我没有听清你说的是不是再见。我会让自己笃信的。一定的。
对面那个好看的女子正仰面大睡,全然没有在意窗外一闪而过的墓群。她不知道有些爱情正在汽笛断断续续的鸣响间葬送,也不会关心是否有人说着“永不回头”心里已思念回去。
高草中沉落的墓地,死灭般沉寂。偶尔有寒鸦掠过,也是垂头丧气。就让整块的碑石枯萎在春风里。没有了它,我们会忘记过去。碑缝中新生的花草一定会见证我们的不离不弃。
后记:此文写于某年的夏天,遗失了一个四季轮回。现在重新整理出来,发觉那时的感情已经久远的氤氲了。这些年,我在生活中苦苦挣扎,为理想,为亲情,为友情,为爱情。一切的故事停留在了自己的憧憬之中。
或许,在我们匆匆遭遇了青春之后,青春就在此完结。
告别青春。我们开始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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