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去到了

我原是要去听鸟鸣的，自然要选择人少些的地方，但必得是幽深，必得有流水潺潺。听说郴州的莽山水秀山幽，秋天红叶染得一山烂漫，那是个自驾车才得到的地方。一动了心，便如蜜蜂闻到花蜜的味道，不采不罢休。

天这样阴沉。高速公路上的塞车，塞得人没有了脾气。进入莽山地界，见着一路梯田，茶林和满山遍野的竹，静爽的山风荡涤了疲乏，心情渐渐清朗起来。及至到了山门，见清静如许，心中欢喜。我不爱管事，我喜欢在保留我适度任性的权利下任人安排。于是在别人安排路线和食宿时，我自跑去看竹。前日才跟铃子争论，是哪里的竹好？铃子说广东的竹最好，气候适宜。我说，你没去黄山脚下看那竹，李安拍卧虎藏龙那里，多么飘逸和幽深。铃子说，外面的竹瘦。我说，我家的竹才瘦！最后意见一致的是，广宁的竹，修长，丰润，清秀如玉树临风。

这竹，枝叶翠微，参差向上，没有半点秋风中萧瑟的感觉，饱润春绿，一片蓬勃。无论长在水边的竹，还是长在山边的竹，都秀色可餐。我问旁边的先生，这么美的竹，叫什么名字。曰知竹。知竹是什么意思呢？一直都没弄明白。只晓得竹笋是苦的，苦得来清脆甘鲜，很好吃的。

这里首先入眼的，是蜿延的一弯曲水，不知尽头，清一色的沙石滩，干净清澈。山里人说，这里是珠江源。原先，我有个很可笑的印象，以为这里是郴州，唐诗里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萧湘去”便是指的这里，看来书读得不多，一样糊涂。我又感叹起这曲水来，如果水再多些，微淹着石流，而不是顺着石隙流，清可见底，深可湿衣，多么好啊。旁边的人笑着，你春夏来便可了。我把这第一天余下的时间，都散弃在这滩浅水里。这里游弋着灰色的甜美的沙坑鱼。我抓了半天，一条也没抓着。

晚饭也是让店主把桌子抬到水边才吃的。沙坑鱼酱煎送粥，香鲜袭人，清脆滑口，平时吃一碗，现在吃三碗。

第二天，脚跛了

天依然阴沉。听说这里最美的是天台山，大约要走四个钟，翻过几个山头。

一山烟雾迷蒙，人行在其中，有一种沉静如水悠悠流年的感觉。那只是我的感觉罢，他们一直在讨论木材竹子和家具的关系，只有我才会仔细地去端详烟雾里凝聚在草叶尖上的露珠，让叶的绒毛托住，一点一点晶白，如一个个跳动着的喜悦。山茶长得很粗壮，结满花蕊，让人想象初春时该是如何的姹紫嫣红。想到这个我家里也有，也是花蕊压枝头。

渐行渐入，山石的风景渐佳。虽是烟雾弥漫，但睁眼闭眼之间，山的气息，雾的气息，树木泥土的气味，莫不沁入人心，让人欢愉。山，在半遮半掩之间，空灵起来。我很庆幸这雾，让我两眼朦胧，让我看不见脚下的危崖削壁，让我把听闻是无限险峰的山断然看成安然婉约的女子，飘飘然以为沾染了一身灵气，脚步和心思不禁在云雾里虚浮起来。

我远没有他们会走路。后面越发的路险云梯陡，教人未上脚先软。爬在很高的云梯上，脚在颤抖，偶尔惊鸿一瞥，惊觉美景原在身后。身后的山，在秋阴下，幽深飘渺，苍翠涌动，骤然穿透云雾而来的一束光辉，碰落在山石上形成泛黄的光晕，让山树的影子突然婉约起来，让云瞬间起了羞媚。

啊，我不是个诗人，我是个有着严重畏高症，管着正在瑟瑟打颤的腿，悄悄偷看你的人。你也无须理我，只管昙花一现，回复静默流年。

想来，也真没意思，每逢我想到精彩处，总难免摔个跤或歪个脚，每次都这样。雨，也开始洒下来，丝丝缕缕打湿了人的肩膀和头发。这一程，走了五个小时。

安排路线的是个缺德的家伙，早上未到八点进山，中午一点吃饭，两点又爬什么鬼子寨，把我们都折腾成鬼模样了，但不走又不行，没有回头路。两瓶云南白药一下就被瓜分完了。

这山主要是看树，红杉，石砾，赤杨，最能看的是莽山松。这里的松一样傲岸，俏立秋风，其俊美甚至于黄山。偶尔云雾散开，横逸的苍翠，伸手可及。在一个三面危崖的观松台上，我执意躲在一块石头后面不出来，石头缝里也可窥见对面半山腰的松在雨雾里忽隐忽现，充满神秘和美感。

等拐下山来，已是黄昏，觉得两条腿都长到别人身上。

第三天，回来了

一早，男同胞过来问，今天去一个有水有花有鸟叫的地方，不用怎么爬，去不去？这才想起，我不是要来听鸟鸣吗，这两日哪里听到了？

这里多么好，一条溪涧，斜斜下来，间中木栏迂回，清流激湍，映带左右。两旁的青石壁上生机盎然，枝叶横逸，清新滴翠，即使在涧里沙石流水之间也会忽然长出一棵树来，令人耳目一鲜。人是这样的稀少，多么清幽的一个所在啊！如果在这里沏上一壶茶，想个什么人……，哦，真是越想越没谱了。

但还是没有听到鸟声。听到山泉呜咽声中隐隐的蝉鸣，在流水声中没有了聊噪。一路想着，两旁散落的山茶，木莲和樱桃，还有一山的杜鹃，果真都开了，岂止是一山的烂漫。还要不要再来，脚会不会还歪了。于是便编排起带队的人，昨日怎不晓得先安排到这里来，到了这里都不会走路了，白白亏待了风景。

难得在山脚的沙石滩上看见两只绿脖子红尾巴的鸟，追也追不着，连个影子都拍不到。把人气的，抬起一只脚，又抬起一只脚，把袜子脱下来，扔进垃圾箱。然后，怏怏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