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个夜晚,母亲捺出千层底
逝去的岁月犹如那千层的鞋底,打着褶皱,步鞋穿在脚下,岁月逝于往事中。
常常在半夜里醒来的时候,睡眼惺忪的我,迷迷蒙蒙中,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见母亲坐在床沿角,或者是坐在那房间的唯一的桌子边,穿针引线捺着鞋底;待我稍长之后,有时候梦里归来,对面房间门缝里透出来几丝细小狭长的光线,投射在地上,静静地凝止着。
步做成的鞋子,用针线扎透、连结起来。细长的白线,细密的针脚,不知道又有多少数不清的细致精力和爱意?那多少逝去的往事,被丝丝缕缕的线缠绕起来,层层叠叠的,时刻牵动着心弦——往事如线啊!
母亲都是在夜晚做布鞋的,也许一双布鞋需要五六天,也许是八九天,记忆中(从我能够清晰地记忆起,或者说是我能够清晰地被母亲的这份朴素的感情所感动)我的最后的一双步鞋,母亲用了仅仅两个晚上就给我做好了,那一晚又一晚,母亲不惜劳累,连夜赶制而成。
我在半夜里醒来,偷偷地睁开眼睛,(她一直怕开着灯光会影响我的睡眠)母亲在灯下聚精会神地捺着鞋底,右手抬起一下,把手中的针往捺的鞋底扎去,然后再用右手中指第二节戴着顶针往针脚顶压,好不容易把针顶透了鞋底,拿一把夹子夹住针脚,把头扬开,在心底轻轻地嗨一声,哧拉一下,白色的细线从鞋面穿过,使劲的拉紧,或者把线咬到牙齿上,再使劲地拉拉紧。捺几下鞋底,母亲就弯弯脖子,用双手向后使劲的撑几下,再或者是用她的左手,右手的手背敲敲自己的腰和背,“通通”的声音随着母亲的敲击传来。
那一刻,我的心底常常因此而感动,我也会在心底和着母亲的节奏在轻轻地“嗨”上一声。母亲现在老是说她的牙齿不太好,我找出一些理由告诉她,要刷牙,睡觉前不要吃糖果之类的东西等等;那次,母亲又说了,她说她的牙齿有些松动,咬不动硬的东西,比如山核桃,甚至比如是瓜子,咬多了牙齿咯得慌。我看着母亲的嘴,母亲张开她满嘴的牙齿,她的牙齿上满是一个又一个的牙缺,上下的牙齿咬并在一起,仿佛是那一个个的蚁穴。我知道这些都应该是长年累月磨损出来的。也不再记得了,母亲曾经为我,为父亲,为弟弟,不知道做成过多少双圆口的步鞋。一下子,我成长后所接触到的一切思想被母亲的牙缺击得一塌糊涂。
我在那个穿着步鞋的年代里,用它踢着小石子,踹着墙壁,踢着皮球,翻着围墙。我有着顽皮的劣性。剪得齐整的鞋尖向上翻突着鞋层,细密精致的针脚被磨去,连鞋底也掉了几层,鞋面上突破了口子。
在那样的日子,自然不会真正懂得珍惜。也没有真正懂得鞋底里母亲倾注的心血。
我缠绕着母亲说给我买一双皮鞋,用皮做成的鞋子,而不是像你那样用仅仅只是用步做成的鞋子。我说那皮鞋多亮,锃亮的能够映出人的影子。母亲说好的,好的,到时候给我买。
当我习惯了皮鞋后,隐约的心里总在悄悄地念想着母亲的布鞋。
那年下半年,风大,雪猛。我穿着部队发的衣裤鞋子上了北去的列车。车过上海、南京、天津、沈阳……随身的包里带着母亲给我做的步鞋。
那一晚又一晚,我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都看到母亲房间里的灯光亮着,细长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知道是母亲在给我做步鞋。整整两个晚上,母亲以最快的速度做成了一双步鞋。
“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行密密缝”……那天她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带着懊悔,怎么忘记了做一双鞋子呢,到部队训练完后可以穿,步鞋养脚。
步鞋养脚!所有对步鞋的感情和衲步鞋的苦,归纳为这四个最真挚的字。
千层的鞋底,折成母亲层层的皱褶;细密的针脚,映衬母亲细密的褶纹,养脚的步鞋,深如海的爱。
白发如那捺底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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