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苍白的道路,失血的村庄
回乡只是一时兴起。近来,不知怎的,夜晚出门行走成了我每晚的功课,初冬天气寒凉,在凉丝丝的夜晚行走,大脑被一丝丝洗涤,心灵也随着夜晚时光的悄然流逝而淌过一条泛着微微波澜的河流,走着,走着,直走得脚底发热,心灵被黑夜的大手抚得慰贴无比。
同行的还有徐新定。他也是这次夜行的提议者,他说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故乡的新路。特别是听我自豪地介绍新路通到每家门前的情况,他夜行的兴趣更是又浓厚了几分。黑色的天幕上只有几丝微略的星光,我们用脚在忽明忽暗的马路上丈量着与故乡的距离,不时有汽车从身边驶过,短暂的眩目过后,又将我们抛入隐秘的黑夜。
门楼成为进入村庄心脏的切入点。黑夜下的门楼影影绰绰,似缄默着村庄的秘密,我们在门楼下短暂的停留,徐新定在漆黑的夜幕下猜测着对联的内容,我却在门楼下感到了一种莫明的陌生,那种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热烈退至心灵的背后。尽管黑夜下看不清远处的方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另一个门楼望去。同是刘河大屋湾,却有两个门楼:七组一个,八组一个。纯朴的乡亲们齐心协力地修路,而就在收获胜利果实筹备公路庆典时,出现了分歧。那天我回七组参加庆典时八组乡亲们眼神里的那一团团阴霾让我记忆犹新。在喧嚣的锣鼓中,我遇见八组的几个乡亲,与他们寒暄后,向他们询问庆典分开搞的原因,一阵无言的沉默过后,新发大婶才透露了由于两组人数一多一少,收礼多的一方不愿吃亏的原因。也许还有其它更复杂的原因。听着新发大婶低沉似耳语般的解释,我看到一大团一大团的云雾在乡亲们的眼中扩散,他们站在庆典热闹的中心之外,仿佛曾经的合力修路成了一个真实的谎言,他们的头一律微微的低着,眼睛小心地躲闪着七组的乡亲,直至无声的离开……
离开门楼进入村庄,我像一个盲人,凭着失明前的记忆,触摸村庄的纹理。在无边的黑夜下,整个村庄静悄悄的,似沉入凉嗖嗖的梦乡,做着清冷的梦,只有几丝暗淡的难得一见的灯光隔着厚重的玻璃沁出来,似村庄若有若无的鼾声。我几次有敲开大门与乡亲们唠叨的冲动,被新定友好地提醒。
我们的脚步在若隐若现的新路上缓缓移动,每经过一个门前,我都不由自主地述说着主人的名字。靠扎灵堂艰难度日的高娘、热心地教我们后生学牌子锣的伦全爹、好不容易娶回一个四川女人却因吵嘴老是往外跑的伦利爹……这些曾经看着我长大的乡亲们,有的已走进了与村庄近在咫尺的前林山长眠,有的随打工的儿子在外飘泊,时光将他们从村庄一一剥离,只留下沧桑的老屋在这漆黑的夜晚独自伫立。成排的房屋空无一人,将捆绑的孤独向村庄浸染、渗透,走过这些房屋时,我仿佛走入一片坟茔,感到大片大片的冷气从房子的外墙扩散出来,我触摸到了它们已冰冷的体温,我的胸口也心灵感应似的更加寒凉起来。蜂拥的打工潮将村庄留守在孤独时光的深处,这种可怕的凄清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可怕。
脚步终于被牵引到了我家的老屋。新路紧擦老屋门前而过。然而听剑平哥说新路通到门前的欣喜,并没有如期到来。老屋的门前是村口的一大片田地,从老屋到田地,有一片开阔的场地,那是我儿时的乐园,夏夜门前的柳树轻摆,一方竹床在星空的辉映下,伴着母亲永不疲惫的竹扇带来的凉风,将门前的这块场地营造成温馨甜美的港湾。然而,一条惨白的新路将这块场地强行地切开,也将童年的许多记忆切得无影无踪,村庄找不到一丝夏夜的诗意。新路紧擦老屋门前而过,昔日门前搁过我作业本的青石板带着它收藏的我童年的游戏,也不知被遗弃到了村庄的哪个角落。代之青石板的是门前的杂草,高过我的头颅。在黑夜下,我能闻到它散发出的馊朽的气味,在断墙残垣的老屋前弥散。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我不顾新定的劝阻,在黑暗中拨开杂草,小心摸索着靠近大门。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浮,这是我第一次与大门如此近距离的对视。我看不清儿时刻在大门上的字样,找不到一个亲近它的线索,只能在黑夜中用心灵触摸。冬天堂屋的火炉在门后闪烁跳跃,夏夜房内的老鼠在门后赛跑……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却隔着久远厚重的时光。而这一切却消遁得无形无声,潜意识下,我摸索着门环上那把铁锁,企图在时光的深处抓住一丝丝“物”的凭证。黑暗中,我只能凭着感觉去寻找那团更浓重的黑影,在我的手指与它接近的那一刹那,一丝透入骨髓的冰凉透过手指传导全身。与此同时,更有一种涩涩的感觉接踵而至,那是一种全然不同于沙滩上的那种软绵绵的沙的质地,而是有着割痛手指的那种被岁月的风沙磨砺过的质地,久久的摸着这种涩涩的感觉,我的心苍凉而冷寂,竟与铁锁有了同病相怜的灵犀。
我回到新路,依然打量着老屋的大门。黑暗中的大门却在我眼前慢慢旋转,直到倾斜。我回转身远望着前林山的位置,那是另一个村庄,它的热闹与繁荣,已让我清明难以找到亲人的坟墓。看着前林山,生与死,命运的得与失等命题,自然地浮了出来,而且与老屋的门匣似乎有着隐秘的联系。那几年母亲老是生病,母亲把看风水的先生请回家,终于发现了秘密,原来我家的大门正对着前林山的某棵老树。父亲只好请来泥工将我家的门匣稍稍转了个方向,以保全家的平安。命运的秘码我无从解读,但多年的世事沉浮,让原本心高气傲的我,竟很大程度上相信了人的宿命。门匣的旋转,是宿命的一个缩影,也是宿命下的微略的抗争,母亲怀着对幸福的满腔希冀,用对门匣的物理位移,去摆脱命运阴影的追赶,这么多年,尽管我家浮浮沉沉,一路坎坷,但全家人始终平平安安,也许与这扇门匣充当我家命运守护神密不可分。然而,隔壁的新华叔,这个曾经热心快肠在寒冷的冬夜将得脑膜炎的我用箩筐抬到几十里外的小镇医院的好心人,全家的命运却沦入了宿命的怪圈:先是爱人病逝,接着是还未成年的小儿子病逝……如今只剩下他家的老屋在这寒冷的冬夜,独自回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我们的脚步继续在黑夜下位移。村庄前面的稻场成为我提议的下一个站点。绕过池塘,经过利民哥原来开办的加工厂,就到了儿时的乐园。尽管我看不清稻场清晰的模样,但透过它在黑夜下显现的轮廓,却分明发现它比我儿时眼里的稻场要窄小得多,我甚至怀疑小小的稻场何以能容纳儿时众多小伙伴那盛大的快乐。那时,我与伙胜、军矮、国子等一起,整天在这里打“鸡公者”,有月亮的夜晚,在稻
版权声明:本文由久久传奇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