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少年离家到外面的世界二十年有余，也不时会回家。但却从未在那个硕果累累、色彩缤纷的季节回去过故乡。故乡的秋在记忆中渐已模糊，只有那片金色还在眼眸里荡漾，那片黄叶还在脑海里飘落。终于在这个秋日，秋风乍起的中秋节，带着女儿返故乡。
汽车离开高速路，缓缓拐进村庄，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金色的海洋，那一望无际的稻穗，沉甸甸的，显得格外充实。阳光洒满稻田，一阵风过，泛起层层涟漪，稻穗在天地间熠熠闪光。乡村的道路并不宽敞，有时还有点坑坑洼洼。道路的两旁长满了各种植物，高大的树，连绵不断的灌木丛，野草在其间摇曳。秋风就像魔术师的手，树叶、野草在其中渐渐变黄、变红。绿的树、红的叶、黄的草、金的稻田、白的云朵，在蔚蓝的天空下，绘成一幅美轮美奂、多姿多彩的画卷。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女儿一直在惊叫：“老爸，这就是我想象中的秋景，我闻到了秋的味道...”，“太美了！Beautiful！”，中文夹杂着英文的表达方式，似乎是现在年轻人的一种时尚。从小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女儿，哪见过如此开阔、气势磅礴的秋景，瞬间便被震撼。做个深呼吸，让清新的风取代废气和尘埃。看着这秋景，看着女儿的眸子变得五彩斑斓，心中秋意渐浓，温馨渐渐充满心田。眼前的秋色是如此绚丽，可与记忆中的那个秋相比，总觉得有点差异，似乎缺了点什么，只是似曾相识。不知是光阴模糊了记忆，还是灿烂了今秋。
父母亲早早地就在院子里等候着我们了。不只是因为儿子要回家过节，更因为他们的那个很少回乡下的孙女。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就这么一直看着我们。我看见父母眼中写满了欢喜和慈祥。因为年岁渐高，渐渐有点弯曲和瘦小的身躯，因为我们回来的惊喜而似乎有些颤抖。眼泪刹时弥漫了我的双眼。这就是我的父母，我女儿的爷爷奶奶。他们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子，竭尽所能地送他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从未想过任何回报。如今仍然靠自己劳动养活着自己，不想给儿女添一丝负担。也许在他们心中，只要能经常看到儿子回家，孙女承欢膝下就心满意足了。我的心中充满愧疚，可我们都要工作，女儿也要拼命的读书，现实却让他们如此简单的要求也无法满足。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吃饭的时候，我问父亲，今年的稻子似乎很好，稻穗颗颗都很大很饱满，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始收割。父亲告诉我，等到所有稻子完全成熟后，用收割机一次性收割就行了。心中有了一丝明悟，我知道先前感觉到差异在哪里了，是的，稻田里没有了人。记忆中的那个秋，这个时候应该是人们都在稻田里忙碌着，热火朝天，丰收的喜悦让笑声在田野上回荡，希望一片。也许那才是我想要的秋吧，有人的秋色才更有活力，不会萧瑟。
村子后面有条道水河，属于澧水的支流。傍晚时分，拖了女儿去河边照相。二十多年不曾到过那里了。印象中的河水清澈无比，河中间深不可见底。河面上不时有机帆船划过水面，在岸边孩子们的追逐中顺流远去。水边长满水草，一直蔓延到河滩。偶有水鸭从水草中惊起，嘎嘎鸣叫着落向河中。河滩上也长满青草，有牛群或低头啃着青草，或把头伸到河边饮水。放牧的儿童在河滩上追逐、戏耍，满河滩都洒下他们的纯真的笑声。临河的陆地是一片沙地，沙地里种满了各种农作物，花生、棉花等，这个季节也正是收获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纯粹、澄静，一副天然和谐的秋景图。
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向河边，脚下的路依稀还有些印象，弯弯曲曲地向河边延伸。田埂上的女儿沐浴在秋日的夕阳里，全身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抚过稻田，向前移动。渐近河边，眼前却是一片陌生的秋，没有了草滩，没有了牛群，也没有了记忆中的童真。成片的杨树生长在河滩、沙地，秋初时节，树叶次第泛黄。透过夕阳的余晖，层林尽染。秋风乍起，有黄叶从树上蝶舞般纷纷飘落于地，静静的，仿佛等待着下一个轮回，更将身躯化为泥土养护树根。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泥泞更护根。视野中的道水河更让我惊诧，河水几近干枯，大部分河道都裸露在空气里。清澈的河水不再，只余河道中数不清的大大小小人们挖沙留下的坑洼。河道中央，一条狭仄而浑黄的水流仍倔强地流向远方。人类对大自然资源的过度攫取，必然会导致生态的严重失衡，留给后人的只会是衰败和没落。
失去了照相的兴致，拉着女儿坐在杨树林里给她讲我小时候在这片河滩上放牛的故事。女儿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丝毫不理会萧瑟的秋风，干涸的河流，依然快乐着自己的快乐，任树叶从身边飘落。也许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新奇的，也是美丽的，她要把这份新奇和美丽沉淀在心底。夕阳里女儿的脸显得尤有光泽，纯净的双眸，似秋水盈盈。一如当年牛背上的那个少年，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遐想。可二十多年流逝的光阴，已磨去了踏着落叶去追寻梦想少年的青涩，也磨去了纯真。所谓事业、所谓成功、所谓欲望，不过是一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繁华。而此时此刻，有女儿陪在身边，静静地，看斜阳西下，听落叶触地，任轻风抚过发梢，便是最美丽的奢华。
故乡的秋夜却也仍如记忆中那般静谧。中秋的夜晚，一轮银盘似的明月悬挂高空，清辉四溢。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让乡村的秋夜有了一丝神秘。一切似乎都被这神秘的夜色所凝固，白日的躁动也渐渐平息。唯有草丛中的秋虫却奋力挣脱夜色束缚，让自己的叫声更加清脆、悠扬。虽是初秋，夜里却也寒意渐浓，但稻田里仍有萤火虫在星星点点的飞舞，给静美的夜空更增加一道道亮丽的荧光。侧耳聆听，是谁在拨动着季节的弦，弹奏出这一曲美妙的天籁之音？